摸秋(小说)
黄河
楔子
在湘鄂赣交界的那片漫无边际的大山里,至今还流传着“摸秋”的习俗。摸秋有着严格的时间界定,一是农历七月初七晚上,未婚男女相约在一起,躲在别人家的苦瓜棚下,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二是八月十五晚上,未成年的伢妹子相约在一起,去“摸”别人家的瓜果。“摸”和“偷”是有区别的,所谓“摸”其实是闹着玩,仅限于饱饱口福,并不是把别人家里的东西都偷到自己家里来。摸秋还要选择对象,主人心地善良,人缘好,也喜欢开点玩笑的,自然是首选,而那些吝啬刻薄,冷面无情的人家,一般没有人去招惹,也有故意找茬伺机报复的愣头青,专选这类人家去“摸”。于是,第二天早上小山村便热闹起来了,瓜果被盗的人家就在自家地里跳起脚来破口大骂:“天天死人,偏偏不死你们几个叫花子,你呷了死啊......”这一骂家中有伢妹子的父母就伤心啦,不分青红皂白,一顿竹桠子上身,抽得腿上筋青血爆,“哎哟哎哟”作死地叫。打了骂了自家的孩子还不解气,又指桑骂槐一顿嚎叫:“几个破瓜烂枣要了你的命呀?心地那么毒,要遭天杀的,死不断气的......”
第一章错爱
上世纪60年代,相思山下胡竹洞村,因为摸秋,摸出了一连串的故事。
胡竹洞是一个相对独立小村落,三十多户人家,一百大几十口人。生产队长万尚武,高中毕业,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爱上了地主骆进财的女儿骆秋芬。秋芬出生时正是秋分节,骆进财想都没想就取了这个名字,那时候,地主家的孩子取名有个音就够了,含义之类的事就免谈。秋芬上小学时,刚当上民办教师的张裕清在“分”字上加了个“艹”头。秋分便变成了秋芬。尚武和秋芬有染也不是空穴来风。有人看到他俩在溪边石桥下约会,还有人看到“七夕”节晚上,两人躲在五保户益姥姥家苦瓜棚下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时,被尚武的娘老子发现,挨了几竹竿。不几天,风言风语越传越邪乎,把尚武他爹这个刚坐上支部书记位置的万进堂脖颈都给气肿了,自家的儿子要文化有文化,要身架有身架,跟一个只读过两三年书的地主女儿结婚,这面子怎么也拉不下来,尚武的娘更是拿出一瓶农药以死相逼,于是,恩恩爱爱一对鸳鸯就这样被活活拆散了。
第二章结婚
过了几天,一心想巴结万支书的村小学校长张裕清找上门来,他知道万支书两口子的心事,儿子心野了,只有早点结婚,才能免生事端。张裕清一进门说了几句恭维话,就直奔主题,说是这次来特意介绍万尚武去相亲,还说这姑娘家住枫树湾,她父亲是民办教师,和自己既是同学又是同事,她不仅长得俊,而且高中毕业,通情达理,说话做事都斯斯文文,尚武见了,肯定满意。万支书两口子满口应承,逼着儿子第二天就去相亲。也许是缘分巧合,彼此一见,还算满意。在双方父母的张罗下,择个日子订了婚,不到两个月就把那貌美如花的茶花姑娘娶进了家门。
第三章送秋
转眼三年过去了,妻子茶花的肚子还没有动静,他俩急在心里,嘴上不会说。父母心里急就放在面子上,有一次尚武他娘当着媳妇的面说,“喂了鸡,不生蛋,真把我气死了。”茶花来了火气,直接顶了上去,“不生蛋,就把它杀了呗,反正你们家有权有势。”好在有益姥姥在旁劝解,婆媳虽然不欢而散,毕竟还没有撕开脸面。这事过后,一心只想做点善事的益姥姥,心中便定了一个主意。八月十三的中午,她炒了一大盘蚕豆,喊了几个伢妹吃了一顿,然后,如此这般一番吩咐,中秋节的晚上,一场皆大欢喜的闹剧就开演了。那晚九时许,石鼓子、二疤子、细妹子等六个十二三岁的伢妹子在张校长的菜园里摸来一个大冬瓜,用红纸包裹好,抬到万队长的门前,然后,点燃一挂鞭,劈劈拍拍鞭炮一响,益姥姥连忙帮茶花打开了大门,只见门外一排童男童女齐声高唱:“冬瓜冬瓜,发家发家,瓜中有子,子又开花,今夕送宝宝,来年生娃娃。”茶花喜笑颜开,连忙抱起冬瓜娃娃,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摇篮里。这时,左邻右舍都过来了,大家一起道贺祝福,家里热热闹闹,可主人万尚武却怎么也找不着,茶花气得直跺脚,幸好有益姥姥帮忙,一阵手忙脚乱,总算弄好了一碗腊肉,一碗蛋汤,两份粉皮,两份茴粉丝等六大碗菜肴,又开了两瓶谷酒,大伙儿围坐一起,边吃边喝,边听汤老头讲半夜时分摸错门的故事,有人笑得茴粉丝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大伙儿快散场时,万尚武总算赶回来了,灰头土脸,身上尽是泥印子。会计李绍兵见他这般模样,指着他的鼻子说:“尚武,你臭不要脸的,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去摸秋。”“我冒去,我冒去,是刚才跑快了,摔了一跤,弄了一身泥。”万尚武一边解释,一边分烟。有人连忙接了上去:“跑快了,是别人赶急了吧?你们快看看,他是不是只穿了一只鞋。”这一说,不打紧,哄堂大笑,只差没把屋顶掀翻。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校长不动声色地瞅了瞅尚武,总觉得他笑得不自然,有点儿尴尬。这时候,茶花端来一盘茶,轻轻地放在桌上,随后便悄无声息地进了厨房。
第四章疑虑
茶花是枫树湾的村花,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做事又勤快,丈夫万尚武在她身上还真挑不出毛病来。茶花因为肚子不争气,自觉低人一等,更担心丈夫在外面打野食,今天晚上那几句看似无意的玩笑,还有张叔那透着一丝忧郁的目光,像秤砣一样压在她的心里。她想找尚武诉说心中的疑虑,但无凭无据,又怕惹他生气,于是,就闷在心里。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总睡不着。村子里年轻的堂客,待嫁的姑娘就那么上十人,与尚武相好的究竟是谁呢?该不会是骆秋芬吧?应该不会,我仔细观察了几年,他俩从不接触,见面从不说话,即使路途遇上,也各走一边,形同陌路,村里人都说他俩由爱生恨,成了冤家。管她是谁呢,有我这份心计,总能找到蛛丝马迹,我才不相信到时候制服不了这个万尚武,如是一想,心里便轻松了。随后,便沉沉睡去。
第五章追忆
见妻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中有鬼也有愧的万尚武只好装着打鼾的样子,一动不动,默默地想着心事。他想起了儿时的岁月,那时候,只比他小一岁的秋芬又矮又瘦,总喜欢跟在他的后面“尚哥”“尚哥”甜甜地叫着。他们一同在小溪里抓螃蟹捉青蛙,一道上山采蘑菇,扯竹笋,每有收获,他都要分一半给她。她不要时,他就会生气:“下次再也不理你了!”秋芬一急便擦眼泪:“尚哥,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尚武十五岁那年的七月初晚上,他俩相约去益姥姥家的苦瓜棚下听牛郎织女在鹊桥上说话。他俩静静地坐着,没听到,双手握住苦瓜藤,也没听到,两人都扑到地上,还是听不到,后来,他们想出一个法子,用一只手捂住耳朵,感觉有嗡嗡的声响,像有人在窃窃私语。“听到啦!”“听到啦!”两人一高兴便紧紧地抱在一起。他想亲她的嘴,她连忙推开:“我妈说,跟男人亲嘴会怀孩子的,我才这么小,怀了孩子怎么得了?!”他颤抖着手,摸她那微微凸起的胸脯,她说,“尚哥,别用力摸,有点痛”。自那以后,他在心底里认定,秋芬就是他未来的伴侣。
尚武读初中时,寄宿在学校,一个星期只能在家待一天半,每次回家或返校总能看到秋芬在路边砍柴或扯猪草,若是下雨天,她必定坐益姥姥门前纳垫底。后来,他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双垫底,垫底儿中间绣着一个小红心,他知道,这是她的信物,这是她内心的表白。他感觉到她在掰着指头数日子,从星期一数到星期六,她用一种特有的别人发现不了的方式一次次迎来,一次次送别,他俩似乎都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那份痴痴的情意,深深的牵挂,殷殷的期待......如烟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尚武的心在隐隐作痛,泪水夺眶而出。
他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天刚蒙蒙亮,闹钟一响,他就起床了。他习惯地边走边吹口哨,招呼男女劳力出早工,此刻,他心急火燎,一心只想看到昨晚在苦瓜棚下脱了衣服和自己抱在一起的秋芬妹妹......
第六章苦命
与村子里同龄的女孩儿比,秋芬的命运是最苦的,苦得比黄连还要苦。她五岁就死了娘,是父亲把她拉扯大,只读了小学一二年级就辍学了,那是因为交不起一块钱的学费,更因为“女儿读了书也没有用,还不如做家务”。九岁后,她把一个家庭主妇应该做的事都做了,一日三餐茶饭,洗衣洗被,庭院打扫,喂猪养鸡,还要帮着锄园播菜。繁重的体力劳动,把她折磨得骨瘦如柴。村子里除了益姥姥疼她外,再也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儿。父亲是地主,又爱贪小便宜,几乎每年都挨批斗,父亲在外受了气,回家就没有好脸色,稍不如意,棍棒上身。小时候两个哥哥还护着她,待到他们结婚成家后,就顾不上她了。最可恶的是二嫂,几次托村干部上门说媒,要把她嫁给自己的疤癞头哥哥,秋芬死也不同意,挨了父亲好几次打。其实父亲也看不上疤癞头,但迫于村干部的淫威,只得选择了屈服。打过了,骂过了,自己也偷偷地落泪,他知道这孩子自她娘过世后跟着他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太可怜了,凡事都选择逆来顺受,唯独这一回特有主见,宁死不从,他不能再打了,再打就会逼出人命来。
第七章约会
壮实的种子一旦撒入肥沃的土里,就会近乎疯狂地生长。转眼就到了九月重阳,距离上次来月事,整整超出了20天。秋芬心急了,又没人可说,只想告诉尚武,可怎么也找不着机会。她感觉到茶花似乎起了疑心,口里没说,但处处在留心她和尚武的一举一动。那天上午快收工时,尚武从身边经过,悄声说有东西放在那石板下。秋芬会意,点一头就走开了。那石板指的是村头那古老的石桥。小时候,他俩中午在太阳下玩累了,常躲在那石桥下纳凉,那承载石桥的石墈上,有一块活动的小石头,把它掏出来,可伸进去一只手,里面有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石洞。小时候,尚武做的玩具常被父母烧了或毁了,后来,他就把弹弓、陀螺藏那石洞里。那一年摸秋时,尚武偷了孤老头子张昌善家的板栗,一共有五六斤,不敢带回家,就藏那石洞里。她和尚武常常躲在那石桥下吃得津津有味。尚武说有东西放在那里,不用猜,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下次约会的时间地点,秋芬微微一笑,心里说,我都急死了,算你还有点良心。
第八章探秘
茶花总算发现了端倪。前天早上,闹钟还没有响铃,丈夫就起床了。洗漱过后,他走到床边喊了一声茶花,茶花喉咙里嗯了一声,又装着沉沉地睡去。尚武从柜子里找到纸和笔,写好一张纸条,看了看又点火烧了,随后又写了一张,折叠好,揣在衬衣的口袋里。随后,他扛着锄头,带上口哨出门了。尚武写纸条不会是又去约会吧?一定是!想到这里,茶花连忙起床,假装去扯猪草,悄悄地跟在尚武的身后。不一会,她看见他在石桥上站了一会儿,随后走到桥下,一分钟不到又走了上来。那纸条会不会就藏在那石桥下呀?肯定是!那我得去看看,究竟写的是什么。我茶花是女儿身子,男儿性子,一般不出手,出手就不一般,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到时候我就要看看公公婆婆怎么去收场,你们养的好儿子,把种子撒到外面去了,还怪我是不下蛋的鸡,不出这口恶气,我把那茶花二字倒着写!她溜到石桥下找了好一阵,连草丛乱石都扒开找了,什么也没有找到,正在心灰意冷时,忽然发现石墈上,有一块松动的小石头,她掏出来伸手一摸,那纸条找到了,连忙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农历九月二十中午,我在家中等你”。茶花心里暗暗一惊:这胆儿真大呀!还敢带到自家来!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想了又想,把那纸条折叠好按原样放在里面,提着一只空篮匆匆忙忙回家里做早饭去了。
第九章提防
远远地望见茶花进了家门,秋芬若无其事地向石桥走来,看看四下无人,便溜到桥下,掏出纸条看到了尚武那熟悉笔迹,心里激动得怦怦乱跳,她正准备往回走,忽而又转过身,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把纸条放回了原处,秋芬心里在想,茶花在石桥下待了那么久,万一这纸条被她看过了怎么办?她可是个人精,我得防着点,要不会上大当。该不该赴约,这事我得找益姥姥帮忙,让她传言,以保万无一失。
第十章装蒜
收早工回家,尚武像平常一样,问了一声“饭呢?”,便坐在木椅子上,随手摸过一张《湖南日报》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茶花满面含笑,连忙端出来那碗尚武最爱吃的油炸面条。茶花自己吃的是头天的剩饭,一半米一半茴丝,有点儿难咽下喉。过了一会儿,她敲了敲碗,试探着说,农历九月二十,我妈满50岁,虽说不请客,也是整生日,我俩一起过去吃餐饭吧!我妈就我一个女儿,你若去了,更有面子,尚武不觉心里一惊,随即镇静下来:“就在这几天,公社领导要检查农业生产,如果时间不相冲,我肯定去。”茶花放下碗,在老公脸上亲了一下,嗲声嗲气地说:“老公真好!”她转过身,暗地一笑:你会演戏,我也会演,你总有演不下去的时候!
第十一章定计
队里其他人走亲访友或外出办事,必须请准假,唯有茶花不受这个约束,她丈夫是队长,公公是村里的书记,自然比别人高出一等,就算几天不出工,也没有人放半个屁。到了九月十九,茶花借口到集市上买点东西,溜回了枫树湾娘家。一进门就说,妈,我提前一天陪你过生日,明天我队里有人办喜事,人家请我帮忙,我可赶不来,您不会生我的气吧?茶花娘呵呵一笑:“你这孩子,看你说的,你这么懂事,孝顺体贴人,娘疼都疼不过来呢!”从不说谎的茶花,这回不得不把她娘给骗了,明天是尚武和秋芬约会的日子,她要捉奸在床,要在婆婆面前出一口恶气,这事可不能告诉娘,家丑不可外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可不想让娘为我怄气呢。下午一进门,丈夫就装着十分为难的样子说:“茶花,真不巧啊,明天公社派人来检查农业生产,还给我们队里送来一个蹲点的干部,我可能走不开,要不就这样,上午你就先赶回去,我下午收工后,骑单车赶过去吃晚饭,你娘也不会怪罪”茶花一听,装作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随你吧,反正都是工作为重,我还能说什么呢!”茶花走进房里,往床上一躺,暗地揩了一把眼泪,心里恨恨的说,我要是能生下一男半女,还不把这天给翻了,让我忍到这般程度,尚武,你这点小聪明还瞒得了我,你一翘尾巴,我就晓得你拉什么屎,好歹明天见高下,到时你别怪我做过了份。
第十二章埋伏
第二天一早,茶花像往常一样内外收捡,然后做好早饭,等丈夫回来。吃早饭时茶花故意说,我今天要早点赶过去,帮娘洗衣被,你下午收工后,要记得早点赶过去,我妈可等你吃饭呢。她放下饭碗就连忙打扮,好像要急急出门的样子。上午出工时,茶花和丈夫一道出门,逢人就说去娘家走亲戚。秋芬夹杂在人群中,觉得有点不对劲,哪有回个娘家还到处炫耀似的。于是,便多了个心眼,她当着大家的面红着脸说,“尚武哥,我家没煤油好几天了,天天晚上摸黑,再说,这煤油票都快过期了,我今天上午请个假去集镇上把煤油买回来。”毕竟别人都知道他俩有那么一层关系,尚武顿了顿,有点不自然地回了句,要去快去,别误了下午的上工。秋芬连忙回家,拿了一个袋子,里面放了几个鸡蛋、一把空瓶就出门了。她去打煤油是假,真实目的是要躲到益姥姥家看茶花是否返回来。益姥姥家在村口大路边,从她们屋侧过塘堤往山上走有条小路,可直达万尚武家屋后那片密林,林中有两间茅屋,林场看山的人夜间就住在那儿,一般没人住,只是上面检查时才做做样子住上一两天。有一回,她和尚武在茅屋里约会,李绍兵吆喝着那只汪汪直叫的猎犬黑虎围着茅屋转了两圈,把他俩吓了个半死。秋芬心想,茶花如果返回来,必定走这条小路,然后躲到屋后的密林里。
第十三章抽身
走进益姥姥家门,秋芬把6个鸡蛋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益姥姥的茶叶盒里,随后转过身,扶着益姥姥慢慢坐下。益姥姥未开言先流泪,“秋芬啊,我一个孤老婆子,你待我比亲闺女还要好,莫非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啊......”秋芬双膝一跪便扑到益姥姥的怀里:“姥姥,我要遭难了,您可要救救我啊!”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益姥姥一边帮秋芬揩眼泪,一边询问缘由,秋芬便把和尚武相爱,偷吃禁果,已有身孕之事全部说了出来,并请益姥姥想万全之策,寻破解之方。益姥姥抱住秋芬哭过一场之后,想了想,只有两个办法,要保住孩子就尽快嫁人,越快越好,如果不要孩子,我去帮你找打胎药,吃这种草药,燥性重,打胎没问题,但很伤身子,也不知你这身体受不受得了。她俩在房里正说着悄悄话,窗外一个女人的身影一闪而过。秋芬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禁心里一惊,好险啊!秋芬挽着益姥姥的手果断地说,姥姥,这孩子我要留下,你就尽快帮我物色一个人家吧,管她啥模样,先嫁了再说。估计茶花早就躲进了屋后的那片林子,秋芬从益姥姥家走出来,哼着小调,大步流星向集镇走去。
第十四章出嫁
一场“好戏”最终没有开演,万尚武家自然是风平浪静。茶花后来又去了村东头石桥下,那张纸条还在,于是,她在心底里认定秋芬是正派人。从此,茶花对秋芬改变了态度,路头路尾见着,总是笑脸相迎,仿佛没有丁点儿过节。转眼又两个月过去了,这期间尚武去益姥姥家串过几次门,这里成了他与秋芬的联络站。他为她的痴情和执着感动得泪流满面。在益姥姥、尚武、绍兵等人的热心张罗下,秋芬终于找到了一个她勉强能接受的汉子,对方家境还算好,只是前妻患肝癌早早去世,留下一个两岁的孩子,秋芬过门就要当后娘,好多人为她惋惜,但秋芬答应嫁,这事便定了下来,刚一订婚,秋芬就住到了男方家,三个月身孕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瞒得住这未婚先孕的笑话。半个月后举行婚礼,万尚武和茶花走在送亲的队伍里,看到他俩都来了,秋芬在心里感到了莫大的慰藉,此刻,她在想,为了尚武,为了这份爱,即使毁了自己下半生也值得。会计李绍兵与秋芬有血缘关系,她俩是亲姨表,从他懂得男女之间那点事起,就一直暗恋秋芬,也曾多次表白,无奈秋芬只认他是哥哥,每次都断然拒绝,在绍兵眼里,秋芬是胡竹洞的林黛玉,只因为是地主家的女儿,再美也很少有人去恭维。尚武与秋芬相爱的事,他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破,把那满满的醋意埋在心底,一有机会,便夹枪带棒讽刺他几句,让尚武招架不住。
秋分想不到的是,她草率结婚后,恶运便降临到她身上,不到一个月,秋芬有身孕的事便被丈夫发现了,那个文盲加流氓的野蛮汉子天天追问野老公是谁,秋芬一口咬定是被人强奸了,不知道孩子的爹叫啥名字住在何方。那汉子便逼着秋芬去报案,秋芬打死也不去。秋芬越隐忍,丈夫骂得越起劲,骂得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秋芬越犟性,丈夫就越往死里打,脸上手上青一块紫一块,背上腿上到处都是皮鞭抽出的血印子。好几次秋芬真想一死了之,但她舍不得肚中的孩子,她要把她生下来,交给万尚武。丈夫的恶行,邻里们都看不过去了,村治保主任也多次上门给予严厉警告,秋芬的丈夫才有点儿收敛。出嫁后六个月还差五天,秋芬顺利产下一个女儿,左邻右舍都来道喜,秋芬的丈夫板着脸,“一个野种,喜他个娘呀!”
第十五章捡儿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万尚武门前突然劈哩拍哩地响起了鞭炮声,尚武茶花不知发生了啥事,连忙打开了大门,只见台阶上有一个婴儿在”哦哇,哦哇“的啼哭,茶花连忙把她抱进了屋里。鞭炮一响,全队都惊动了,大家都来恭贺,益姥姥拄着拐杖走了进来,笑着对大家说:“去年八月十五,石鼓子、细妹子六个伢妹子儿给茶花送了一个冬瓜,她们说今年送瓜娃,明年得贵子,你们看,这不就灵验了吗?众都哈哈大笑。见孩子一直在哭,绍兵连忙吩咐妻子兰香去喂奶,只见兰香把内衣与乳罩往上一提,那雪白的茶罐儿便抖了出来,随即,兰香伸出两指头夹住那紫红色的蒂儿往孩子嘴里一塞,那哭声便止住了。吧唧吧唧,孩子在急促地吞咽着乳汁。身边那几十个十六七岁未见过红黑的伢儿看得直流口水。大伙儿正笑得起劲,益姥姥似乎触动了心事,叹了口气:“唉,我算是看穿了,人生一世,由命不由人。我这苦命就不能和茶花比。那年,我42岁,村里几个懂事的伢儿,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摸来一只茄子,用红布包裹着,送到我家里,恭贺我来年生一个‘秋茄苞’。我晓得,自己没那本事,生不了,要是有人送个孩子该多好啊!我望穿双眼,等了几十年,到头来还是孤老一人”。见益姥姥如此伤感,尚武连忙安慰道:“姥姥,秋芬是您的闺女,我和绍兵都是您的侄儿,谁又敢说您是孤老呢?”益姥姥带着哭声接着说:“你们都对我好,队上还让我吃五保,我老婆子知足了!我这辈子呀,就只想做点好事,积点儿德,修下辈子的福,下辈子我要生一大堆娃娃,还了今生的亏欠。”
“益姥姥,您生这么多娃儿忙得过来吗?”
益姥姥破涕为笑:“我怕啥,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帮着带呢!”
第十六章奔丧
茶花捡回孩子不到一个星期,农历七月初七中午,地主骆进财家突然有人来报丧,说是秋芬自缢身亡。全队的人义愤填膺,准备拿起耙棍铁叉打到男方家去,众人刚走到村口,万进堂赶了过来:“你们给我听着,现在是法治社会,是共产党领导,天大的事有政府有公安管着,你们谁动手谁坐牢,你们要知道,骆进财是地主成分,到时候你们的错都会算到他头上,你们这么一闹,不光解决不了问题,还会逼死骆进财,”,就这么几句话,大家都被唬住了,就像发动机熄了火。
下午,尚武和茶花带着队里一大群姑娘堂客婆婆姥姥在秋芬的灵堂前举行了告别仪式,益姥姥拍打着棺木哭得死去活来,尚武一直陪着流眼泪。为了多陪陪秋芬妹子,大家一直坐到凌晨两点才离开。临别时,茶花捧着秋芬的遗像,如泣如诉:秋芬妹子,你放心吧,我会把孩子带好的......
第十七章献花
茶花捡回来的女娃取名芬芳,这名字是尚武给取的,茶花知道这其中的含义,笑着说:这名字好听,我喜欢。她知道这是丈夫的寄托与念想.......她深爱自己的丈夫,也深爱这个孩子,芬芳是丈夫的血脉,她就是自己的孩子!
孩子周岁过后不久,又到了七月初七,那天,尚武去了秋芬的坟前,献上了一束象征着秋天的菊花。
转眼到了年底,一天,公安干警上门,问万尚武头天晚上在干什么?支书万进堂连忙说,平时,他进进出出,我搞不清楚,昨晚队里年终决算开会,一直开到12点,大伙儿都没有离开,尚武是队长,脚趾尖儿都冒出过门。万书记把眼睛眨了几下,好几个社员心领神会,都异口同声做证,都说尚武昨晚没离开过村子。过了几天,有人传来消息,秋芬的那个丈夫晚上出门被鬼打了,打瞎了一只眼睛,打断了一条腿。有人还说,打得好,这是天报应!
第二年七月初七,尚武去秋芬坟前献花时,茶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十八年后的七月初七,万芬芳跟在父母的身后,来到了秋芬的坟前,她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双膝跪地拜了几拜,然后带着哭声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呼唤宛若秋风在山谷间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