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说桑珠和曲珍


桑珠和曲珍的第一杯酒快喝完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这是个平常的日子。和往日一样,平静的一天在夜色中接近尾声。

桑珠的儿媳把一根木柴凑进火塘后,手托着下巴,蹲在火塘边看着两位老人喝酒,看到两位老人的酒碗快见底时,拿着塑料酒壶走过来,给酒碗里倒满了琼(藏语:酒的意思),又回到火塘边就地坐下,看两位老人聊天喝酒。

房间的另一头,飘荡着动画片里传出的欢快的声音。桑珠的两个孙子靠着沙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动画片。

羊村的藏房,从外形结构到内部,大致相同。整个羊村,端端正正白色的藏房依山而建,零零星星地这里一户、那里一家挂在大山的这里、那里。藏房的一楼大都是羊圈,二楼最大的那个房间,放着神龛,围着神龛,火炉边一排地顺墙放着藏式靠座。平时一家人的日间活动,做饭待客都在这个房间里进行。

桑珠家藏房中柱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卡垫,这是桑珠的位置,每个晚上,她都盘腿坐在这里,拨动着牛骨念珠。桑珠的身边,放着装炭火的火盆,围着火盆,曲珍盘腿坐在地下。

曲珍从来不去坐火塘边的主位,虽然上面放着舒服的藏式羊绒卡垫。

两位老人有时沉默不语端着自己的酒杯喝,有时就着话题一起端起了酒杯。

桑珠和曲珍已经不是干活的年纪了。今年,桑珠65岁,55岁的曲珍是桑珠的妹妹。

“这酒……是不是有点味道。”桑珠左手拨动着手中的念珠,右手端着酒碗,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曲珍。

曲珍从进门开始就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桑珠的话好像也没听进去。

“这个味道是哪里来的呢?”放下酒碗,桑珠把念珠放到桌上,一手支撑着藏桌,站起来。

桑珠的腿有严重的风湿,走起路来,像一艘老船在风雨里摇摇晃晃。她拿起装酒的塑料瓶,皱着眉头闻了闻,还是有那个味。

桑珠的儿媳是个话不多的女人。桑珠闻酒壶的时候,她也凑过来,看着酒壶挺奇怪地说:“酒壶我洗过了。”桑珠每天晚上都要喝上三碗青稞酒,家里快没酒的时候,她会发酵一大桶青稞,然后自己熬制青稞酒。

羊村人家喝的酒都是自己酿制的,味道醇正,度数不高。酒是今天才酿的,桑珠已有两年不做家务事,在羊村,男人干活,女人在家做农活,老人管牲口这类的事。桑珠和大多数人家一样只是负责照料家里的羊群,其他的都是儿媳来做。但酿酒这事,她一直很认真,比如蒸酒时所做的密封处理什么的,儿媳只是帮她打下手,搬点东西。

放下酒壶,桑珠想起还有六只羊没回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桑珠心里默默念叨着六字真言,从柜子上摸出手电去门口的羊圈看了看。

羊还是没有回来,大概今晚是不会回来了。儿子多杰去隔壁村帮忙,到现在还没回来。

待桑珠从屋外转回来,曲珍的第二碗酒已经喝光。

桑珠问曲珍,“这酒,你没喝出味道呀?”

“我只喝出酸味。”曲珍吧嗒着嘴说。

“哪里酸嘛?”桑珠对自己的酿酒技术可是自信满满,虽然现在腿不方便,她可自认为在羊村,还没谁酿的琼的味道能比得过她。“对了,会不会是因为用了新的塑料管子,就变了个味。”

桑珠边说着话,边把酒碗递给儿媳,儿媳皱着眉头闻了下,只感觉一股浓烈的酒味冲向鼻子。儿媳不会喝酒,不过,每个晚上,她都会给桑珠放好酒碗,并倒好酒。

儿媳拿着塑料酒壶要给曲珍加酒,曲珍用手挡了挡,说,“等姐姐喝完。”

桑珠的思维还在酒里的塑料味和没回来的羊身上。

直到曲珍喊她:“喝酒。”桑珠才发现,曲珍的第二碗酒已经喝光。她也把自己酒碗中的酒一喝而尽。

儿媳过来,给两位老人倒满第三碗酒。

羊村并不大,但家家户户之间,距离相隔都在一公里以上,村里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年轻人有时还相互串串门子,骑着摩托很拉风地相约去外面玩耍,老人们就这里喝喝酒,那里喝喝酒,喝到谁家,就歇在谁家。

曲珍现在的家距离桑珠家,要顺着山腰走一个小时,所以,这个晚上,儿媳知道,曲珍要住在家里了。

当动画片的片尾曲响起时,桑珠的两个孙子跑过来,一个趴到桑珠身上,一个趴进儿媳的怀抱,房间的气氛被他们弄得热闹起来,曲珍喊着大孙子,“啊噶(藏语,宝贝)来,阿佳抱。”

几天没见,两个孙子对曲珍都有点认生,只是对着桑珠黏糊着撒娇,又跑回电视机前,丁零当啷地拨动着遥控器。

桑珠给儿媳说:“去打点猪油来,炖在火塘上,明天要喂牛。”儿媳从火塘边站起来,端着一个小平锅去二楼仓库里打猪油。

在动画片欢快的声音中,两个女人都没说话,曲珍自己喝着酒。

桑珠的念珠又转完一圈,她把念珠转了个方向,把计数器上的珠子拨动一颗,继续手中的拨动。

曲珍自己拿起塑料壶,给自己满上第四碗酒,酒碗的酒快要倒满的时候,曲珍怀中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手一抖,酒从碗里漫了出来,流到桌上一大片。

曲珍把酒壶放下,接通了手机,“唔……唔……今晚在啊日(藏语,姐姐)家,不回来了……”是曲珍的男人打来的电话。

挂了电话,曲珍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藏桌上那摊泼出来的酒,好大会儿,她伸出右手,用小指尖给那摊酒引了条弯弯曲曲的路,酒顺着她画出的线条流到地板上。

曲珍就这么一直低着头,看着酒滴答滴答地流着,半响冒出一句话,“今天……我见到他了。”

房间里没有风,神龛上供奉的酥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的。

门吱的一声,桑珠的儿媳溜了进来,她把放猪油的铁锅放到火塘边,拿起铁铲从火塘里取出一些火炭,加到曲珍和桑珠围坐的火盆里。做完这些事,她回到火塘边,往里加了两根柴,又坐到地上。

儿媳管曲珍叫姨妈,她心里很喜欢这个姨妈,曲珍喝了酒有时会大笑,曲珍很会说笑话,村里还流传着一些姨妈的经典语录,比如村里打球比赛时,看着一小伙子在球场里一跳一跳但总抢不到篮球时,姨妈就说,你们看哎,那人好像喝不到水的青蛙,一跳一跳的,好多本来很平常的事,从姨妈嘴里说出来,一下会让人忍俊不禁。姨妈来家里喝酒的日子,家里的开心总比平时里多一点。

曲珍和桑珠在一起喝酒时,经常都是曲珍说得多,桑珠听。从家里的小事到村头村尾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曲珍总能绘声绘色说个半天。

可这个晚上,曲珍显得心事重重,少言寡语。

两个孙子对着电视机捣鼓了半天,找不到播放动画片的频道,便放下手中的遥控器,一会儿黏糊下桑珠和儿媳,一会儿又跑去桌上翻弄零食,他们把能想到的,能折腾的事全都做光,终于没事了,就开始一打一闹,一不留神,三岁的那个被五岁的那个腿绊倒了,跌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儿媳过去抱起小的,顺手给了大的一巴掌,这下,大的小的哭成一片,整个房间热热闹闹。

小孙子撞到头大声哭着,儿媳坐在地上抱着他,一边亲着他的脸,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玩累了一天的他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啼哭几声过后,慢慢开始有了睡意。

曲珍站起来抱起大孙子,小的一哭,大孙子显得很无趣,面对弟弟嘹亮的哭声他不知道怎么办,每次弟弟哭的时候,被打的人肯定是他。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屏蔽功能,只知道被打了就是又不被人喜欢,他很喜欢曲珍,这个来家里喝酒的奶奶从不会打他。

大孙子五岁了,瘦瘦的曲珍抱起他来感觉有点沉重,五岁的大孙子面对这样的拥抱有点迟疑,他经常被妈妈打,也被奶奶打,被打后,只是一个人面对。这会儿,他在曲珍的怀抱里,一开始还有点僵硬,但慢慢放松。

曲珍想起自己的女儿,曾经,女儿也在自己的怀中,这样慢慢长大,从小女孩到大姑娘,长那么大,那么漂亮。

小孙子在儿媳的怀中,脏兮兮的脸上挂着的眼泪还没干,已经张着嘴巴流着口水睡着了。

没有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三个女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只有火塘里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

曲珍拿起酒壶,给桑珠和自己的酒碗中倒上第五碗酒。

“我们多久没哭过了?”曲珍放下酒碗时,又像是问桑珠,又像自言自语地说着。

桑珠手里还是拨动着念珠,张着嘴巴嘿嘿笑了起来,“干嘛要哭呢?”桑珠满是皱纹的脸皱巴巴的,好像没有水分的苹果,。

“嘿嘿,干嘛要生气呢?”这是桑珠的口头禅,儿媳很少见桑珠生气或是发脾气,却是桑珠那些嫁出去的弟弟妹妹经常为了家长里短来和桑珠述说,桑珠总是嘿嘿地笑着听,说“干嘛呢”,那些来讲述家长里短的人,有时是说高兴的事儿,有时是说气愤的事儿,有时伤心难过地说着,有时又兴高采烈地说着……桑珠就坐在那个卡垫上,手里拨动着念珠,脸上的皱纹儿跟着讲述的事,有时凝重,有时活泼,所有的故事,在桑珠的皱纹里慢慢淡化。儿媳发现,那些来讲述的人,给桑珠讲述后,都显得心平气和。

儿媳嫁到桑珠家后,哭过好多次,和男人吵架时,婆婆桑珠没偏袒儿子,却爱护着这个儿媳。每次儿子又让儿媳生气时,她会很严肃地骂儿子。那时,桑珠脸上的皱纹儿还没这么深,但一道道都散发着慈祥安静的光。七年间,儿媳生了两个儿子,桑珠开始越来越老了,腿越来越瘸,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农村里结婚,大多数人在结婚前只见过一两次面,儿媳也一样,和这个即将要过一辈子的男人只见过一次面,就模模糊糊地嫁到了桑珠家,那时她19岁。七年里,儿媳哭过,老母猪把刚出生的小羊吃了,驴被山上的狼吃了,被男人骂了,儿子又调皮捣蛋了……大大小小的事如同天上的星星那般多。桑珠陪着儿媳,走过那些迷茫,像一个母亲那样带着她向前走。儿媳心里对那些皱纹有着深深的依赖感。

儿媳没见过婆婆桑珠哭,她为自己有点小事就想哭泣得想法而感到难为情。

但儿媳见过曲珍哭。

那时她刚嫁到桑珠家不久,家里的羊久久没回来,她去找羊,百般无聊的从路上捡了一根枯树条,这里打一下,那里打一下。她不喜欢那群山羊,它们总是不按时回家,回到圈里不是咩咩大叫,就是在圈里乱顶架,也不会照顾自己的羊羔。她一边心里骂着那群臭羊,一边走过乱石堆,走到田埂边遇到了曲珍。

那天风好大,风从大山上刮来,哗哗啦啦,曲珍坐在田埂边,头发散乱,眼光呆滞,眼睛里哗哗流着眼泪。儿媳吓呆了,不知道怎么办,她没见曲珍这么哭过,甚至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喊这个姨妈。

呆了半响,她慢慢走到曲珍旁边,曲珍一直在流泪,但一直没说话,儿媳也不敢说话。田间里,正在发苗的青稞稀稀拉拉,快落山的夕阳打在村庄对着的神山顶上,绛红色的山顶发着光芒,儿媳只感觉曲珍的那些眼泪慢慢地流进自己心里,然后匆忙而铺天盖地席卷着她进入一个混乱的状态中,莫名其妙地,她也开始哭起来。

开始好像是曲珍的眼泪进入她心底,需要她哭出来,但哭着哭着,她的心里有个暗涌,那里涌出很多眼泪,她也跟着稀里哗啦地哭起来。大风中,两个女人坐在田埂边,面对大山大声哭着……

直到眼泪全部流干,心里也哭得空空荡荡了,她们才停止哭泣……但她后来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哭。

事后,两个女人之间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

儿媳发呆中,曲珍给桑珠的碗中倒上第六碗酒。

“喝酒就是为了开心。”这个话是曲珍的口头禅,喝了酒,她总说人要开开心心地过,儿媳嫁进桑珠家一年后,曲珍才嫁出去。儿媳以前就知道桑珠家有个妹妹,一直没结婚,在家里生了个女儿,儿媳对曲珍并不是很了解,她只感觉这个姨妈有点怪,和村里人不同。

姨妈是读过书的人。这在好多人都不识字的羊村,姨妈显得很特别。儿媳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她嫁到桑珠家的时候,男人介绍姨妈时,很尊敬地向她说,姨妈是读过书的人。羊村的人对读过书的人,天生有种尊敬。好像能看书上的字,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儿媳本是农村人家,嫁到桑珠家,对那些农活也不在话下,有时家里人手实在不够时,姨妈也会做点事,但她做事总是有条不紊,慢悠悠的。只要做过农活,或者去过猪圈羊圈,她肯定就要换上另一套干净的衣服。

有时,儿媳瞅瞅自己身上的脏样,想想这个姨妈,就觉得可能读过书的人,可能还真是是不一样的。但羊村的人谁不是这样呀,衣服大都打着补丁,遇到农忙,接连几个星期都顾不上换衣服、梳头洗脸,但姨妈的头发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

羊村还有个名字叫拉木顶,整个拉木顶就是一块绛红色的大石头坐落在大山的怀抱中。传说中,拉木顶是神山藏宝的地方,拉木顶之上,是林线。在拉木顶生活的村民,虽然生活不是那么富裕,但在相邻几个村中,生活条件也算是最好的,家家户户都住在林线之下,山泉水自个儿咕嘟咕嘟流进家来,羊村各家各户的牛啊羊啊顺着山路就能进入林线之上的牧场。

羊村的人有时喝酒或者唱歌时聊到神山,说神山就是个慈祥的亲人,守护着他们,但姨妈从来不参与这些话题,连初一十五也从来不去神山烧香。

村里人对座位也不讲究,但儿媳在家里,发现曲珍从来不去坐神龛下的主座,不管是自己家还是别人家,她曾经很敬畏地看着神龛对儿媳说:“我是个爱喝酒的人,我不能做那个位置,这辈子,我要开开心心地喝酒。”

儿媳觉得这个姨妈天不怕,地不怕,心里却是一直在忌讳着什么。

电话响起,是儿媳的手机,信号不好,男人隐隐约约地在电话中说着什么,不回家了。儿媳挂了电话,给桑珠说:“多杰晚上不回来了。”

桑珠叹口气,继续转动着手中的念珠。

多杰去隔壁村帮忙,那家的老头还没满六十岁,就忽然生病过世了。桑珠在口中念叨着什么,放下念珠,把碗里的酒郑重地往地上泼了一点。

曲珍也跟着拿着自己的酒碗,往地上泼了一点。

怀中的孩子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儿媳站起来,把小儿子抱起来,送到房间里,又回来从曲珍的怀里抱起同样在打鼾的大儿子,把两个孩子放在房间里睡好后,她打着手电去羊圈里看了看便回来了。

屋外的夜黑沉沉的,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远处不知道哪里传来什么声音,好像是野兽的叫唤,可细细听听,却什么也没有,一阵风吹过来,儿媳打了个寒颤。

在儿媳出门后。曲珍对桑珠说到:“今天乡政府的工作组来,他也来了,他一下车,我就认出了他……”

桑珠打断了曲珍的话,:“菩萨会保佑我们这把老骨头呢,你看你,现在又老又瘦,遇到不舒服的时候,要请医生看看。”

曲珍委屈地看着桑珠,:“啊日哎(藏语,姐姐呀)……”,下半句话,却没跟着说出口。

桑珠几个月前身体不舒服,生了病,打针吃药好长时间才好起来,如今胸口还会经常发闷,腰上因为长期卧床打针而长了疮,那个疮疤不时提醒她年岁不饶人。

这会儿,疮疤又在隐隐作疼,曲珍看到桑珠撇着嘴巴在摸腰,知道姐姐很不舒服。曲珍自己跟随姐姐长大,父母去世得早,姐姐带着她嫁人,后来,姐夫在四十岁那年过世,而曲珍,因为一直没出嫁,四十多年来,一直和姐姐住在一起。她知道姐姐不喜欢唠叨,自己生病什么的,都会咬牙顶顶就过去。

这会,曲珍看桑珠的动作,就知道桑珠腰上的疮疤在发疼,可曲珍自己挺委屈的,感觉心里堵得慌,想和姐姐桑珠说的话一直都没能说出口。

刚参加工作时,曲珍是村里最出风头的,穿漂亮衣服和高跟皮鞋。如今的曲珍,着装和一般农村妇女没什么两样。

他一下车,曲珍一眼看出了他。可他呢,眼光从站在路边的曲珍脸上飘过,人也过去了。

桑珠和曲珍满上第七碗酒时,儿媳哼着歌进屋。

“我喜欢白色上面再加一点白,就像白岩石上歇落一只雄鹰,我喜欢绿色上面再加一点绿色,就像核桃树上歇落鹦鹉,我喜欢红色上面再加一点红,就像檀香木上歇落红凤凰……”

羊还是没回来,儿媳关好大门,给两个孩子盖好被子,今天男人多杰没办法回家,羊村的二月,还有些寒冷,她有些想念被男人怀抱着的温暖。

昨晚,男人在被窝里抱着她,在两个孩子都熟睡后,悄悄地给她唱歌。羊村经常有大风,儿媳感觉自己的男人也像大山,不管夜里风声多大,在男人的怀抱中,她总是很安心,虽然男人会在夜里不惊醒孩子地悄悄制造点风声,在风声过后,男人跟她说好多好多话,有时还会唱歌。

儿媳没读过书,喜欢看电视,那些电视剧里的男人和女人,那么会生活,而自己的男人呢,只会做木匠,还会画画,村里好多的神龛都是他做的,还想象着把天珠之类的图案加进壁画里,如今,好多村里的人家的藏房,都是她男人雕刻的神龛和画的壁画。男人可是村里的艺术家。

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她看不懂,男人有时会告诉她,那是什么、这个又是什么,有时想到一个新的创意。那个晚上,男人会在被子里制造出更大的风声。那些,她都不懂,但听着男人在她耳边悄悄说着那些想法时,她只是感觉,男人就像村后的大山,她一直依靠着,就是这样的安心。

她打着哈欠,回到火塘边坐着。

桑珠每个晚上都喝酒,但只喝三碗,儿媳感觉到,今天两位老人似乎是怎么了,喝得有点多,平时这个时候,已经是睡觉的时间。有时男人回来得晚,她会打开电视看会电视剧,看到脑子模糊才睡。

屋外,能听到风呜呜地刮着。

她把酥油茶壶热到火塘上。

“我喜欢白色上面再加一点白,就像白岩石上歇落一只雄鹰,我喜欢绿色上面再加一点绿色,就像核桃树上歇落鹦鹉,我喜欢红色上面再加一点红,就像檀香木上歇落红凤凰……”曲珍听到儿媳哼歌,这个曲调是牛角村的曲,牛角村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唱得特别好,也只有牛角村的人才能唱出那个味。

曲珍哼起了那个旋律,儿媳坐在火塘边难为情地格格笑起来,她猜想,姨妈肯定是笑自己唱得难听。

曲珍闭上眼睛,想到以前,那时家里困难,小学都要骑马到离村三十公里的乡政府,曲珍读书成绩一直很好,而后……在乡政府参加工作,遇到那人,那人是牛角村的,他给曲珍教会了这首歌……后来,曲珍怀孕,他却是有老婆的人。

曲珍回家后,桑珠没说什么,却好像什么都明白,让曲珍把孩子生下来。“没事,和姐姐住一辈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在唱那歌。火塘边的儿媳,那么年轻,像一颗正在成熟的苹果,而桑珠和自己,就像那失去水分的苹果,皱巴巴的。

曲珍拿起酒碗:“我们都老了。”她叹气了,不知道这叹息是为自己还是为谁。当年那些唱歌的人都老了,歌却是一直流传着。

桑珠撇了撇满是皱纹的嘴巴:“这酒怎么喝着喝着……还真有点酸。”

桑珠一撇嘴,满脸的皱纹,纹路更生动了。

儿媳用手摸了摸茶罐,已经温热了。她起身拿了两个茶碗,给桑珠和曲珍倒了茶。看她疲倦的样子,桑珠让儿媳先休息睡觉。

桑珠和曲珍的酒碗又空了。

曲珍拿起酒壶,准备倒上第八碗酒,桑珠看着曲珍说:“你要醉了,喝那么多。”

曲珍给自己和桑珠的酒碗满上第八碗酒后,低声而清晰地哼起了歌:“我喜欢白色上面再加一点白,就像白岩石上歇落一只雄鹰,我喜欢绿色上面再加一点绿色,就像核桃树上歇落鹦鹉,我喜欢红色上面再加一点红,就像檀香木上歇落红凤凰……”

时间重重叠叠在歌声里显现,那些画面一个个交叠而来,曲珍坐在地上,靠着藏柜,轻轻唱着……

有阳光的日子,有雨的日子,彷徨的日子,喜悦的日子,曲珍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唱这首歌,原来从来没忘记过,那些歌词和旋律都像烙印一样,深深铭刻在那里,不去碰回忆,让它沉睡在那里。

那年,曲珍和桑珠同时怀孕,只是曲珍未婚先孕,肚子里的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她来到赞日梅布对面的山,她深知自己有罪孽,不敢上山朝拜,但她想看看雪山。雪山脚下,奔流不息的金沙江缓慢而沉重地前行着,曲珍想跳进江里一了百了。

桑珠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曲珍身后,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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