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鼾
——寂寞斋志异之三
作者管益农
某局有传闻，说王局长平生最讨厌打鼾声；还说王局长多次表白，他自己即使再累再困也从不打鼾；又说王局长曾半开玩笑地宣称，他选拔干部要看一个人的综合素质，这个“综合”里面不包括打鼾的素质……
诸如此类的传闻，让局外人听起来颇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有人也知道那不过是王局长酒桌上的戏言，不足为训。但某局的不少干部却宁可信其真，自知有打鼾毛病者纷纷求医问药，惟恐因此而得罪局长，影响仕途。
然而也有好事者私下不止一次地问经常随王局长出差的李秘书：“局长那么胖，真的从不打鼾？”
李秘书一脸神秘：“当然，为人表率嘛，局长那么讨厌打鼾，他自己怎么会打鼾呢？！”
谁都知道，李秘书是王局长一手培养起来的后备干部、贴身秘书，他的话，谁能不信呢。
王局长的夫人老于，与王局长同床共枕二十余载，局长体重一百八九十斤，她却瘦得弱不禁风，常常见人未开言先打哈欠。贴己的姐妹们问她：“怎么搞的，一定是老王打鼾，害得你每天都睡不好吧？”
老于像被人揭了疮疤似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们老王从不打鼾，我每天都一觉睡到大天亮，可不知怎么搞的，还总犯困……”
女友满脸疑惑地劝她：“医院查一查，别有什么其他病啊！”
一天晚上，王局长从酣睡中猛然惊醒，他恍恍惚惚觉得是被一声分明发自自己喉咙的鼾声所惊醒的。他推了推身旁用被子裹着头的妻子：“哎，我没有打鼾吧？”
老于磨蹭了一会儿才从被窝里伸出头来，打着哈欠安慰丈夫：“别胡思乱想了，你不是从来不打鼾吗？睡吧，没打鼾，你可能是做了个梦，放心睡吧。”
“真的没打？要打了你可得提醒我啊！”王局长依然不放心。
“真的没打，你那么讨厌打鼾的人，自己怎么会打鼾呢？别人信不过，连天天睡在身边的老婆你还信不过？”
想到老于真是一个只知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王局长尽管脸上还有几分疑惑，但翻了个身，又香甜地睡着了。
老于悄悄地摸出枕头下藏着的两团棉球，塞进耳孔，又蒙上被子，强忍着不眠的痛苦，生怕让老王发现了她其实是一个最怕鼾声的人。
不久，市里揭露出一桩惊天大案，牵涉到好几个厅局级干部。在此之前，王局长被组织上安排到党校学习，接着，省委联合调查组进驻局里，局里一名老资格的副局长被“双规”。
于是，传言再度蜂起。这回的主题与打鼾无关，而是说什么王局长经济问题严重，让他上党校是组织上的“调虎离山”计，以便于发动群众揭发他的问题；还说这次调查组有组织部的人参加，要通过检举王局长来考察任用后备干部……
调查组找了某局不少干部谈话。调查组什么态都不表，只是一脸平静地纯客观地询问着每个人，重点是谈对王局长的看法和意见。
李秘书关起门来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神神秘秘地向调查组出示了一盒袖珍录音带，据说这是他三年前随王局长下乡扶贫时两人在老乡家睡一个炕头时偷偷录下的。
调查组听了这盒录音，里面录的竟是一片鼾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梦话，熟悉的人一听就能听出那是王局长的声音。
李秘书以此为证，揭发王局长是个“伪君子”、“两面派”——他的鼾声比谁都打得又响又难听，但他却总标榜自己从不打鼾，由此推断，他在别的方面也决不会干净……
某局的干部谁也没想到王局长平时颇为器重的李秘书会有这么一手。大家见了他都绕道走，生怕自己有什么隐私被这家伙偷录偷拍下来。但王局长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打鼾呢？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尽管大家心里有这样那样的疑团，可绝大多数同志还是实事求是地向调查组描述了自己心目中的王局长的形象。
两个月后，提前结束学业归来的王局长出现在全局干部大会上。同他一起坐在主席台上的省委调查组组长当众宣布，王局长不但没有任何经济问题，而且经过调查，发现了他许多廉洁勤政以及同腐败分子坚决斗争的事迹，省委已决定提拔他进市委常委班子，担任副市长并仍兼任该局局长职务。
台下的李秘书在众人雷鸣般的掌声中冷汗淋漓，如坐针毡。第二天，他偷偷将一封辞职书塞进局长办公室，从此不知去向。
那盘录音带调查组退给了王局长。
弄清了原委的王局长回到家里，特意请夫人上座，打开录音机，当那再也熟悉不过的鼾声传出来的时候，老于惊呆了。
王局长一把将不知所措的爱妻搂在怀里，右手轻轻抚摸着她那憔悴的面庞和眼眶四周那副“黑眼圈”，不禁热泪纵横：“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为什么宁可如此苦着自己，却丝毫不肯提醒我注意自己身上的毛病呢？”
“我……我怕你有心理负担，更怕影响你的形象，还怕你因此再也睡不那么香甜……”
“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王局长把妻子搂得更紧了。
第二天，王局长根医院做了口腔手术。
那不过是个小小的门诊手术而已，十几分钟就解决了问题，王局长从此再也没有打过鼾。
老于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黑眼圈”消逝得无影无踪，身材也变得丰腴了。
据说，某局新近提拔了几个群众公认的优秀干部，其中有的打鼾水平可比王局长当年高得多了。
作者简介：管益农，从军23载，转业后办报28年，在城市金融报任职多年，资深编辑、记者，曾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金奖。专著有《兵法谋略辞典》等，散文、小小说多篇见诸国内报刊。退休至今仍活跃在采访写作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