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想象的湖水


游船像一个小型的会客室被水流搬到了湖的中心。乳白色的皮具沙发,红油漆茶几,天花板与玻璃窗都被水流一件件地搬到了空旷的位置。在这个地方,水与天空很容易被混淆。猛地把头探出去,误以为湖翻了过来。几亿吨水悬浮在了头顶,身体立马就要向深渊坠去。或者有时觉得水和天都是虚无的。青色,白色,蓝色,灰色都成了透明色彩。你在漫无边际的虚空里飘。像一条失恋的大鱼。幸好游船中的那些宽额头、肥下巴、粗壮胳膊与带着睿智光芒的小眼睛,白皙吹弹可破的脸庞都是熟悉的。这些标志性事物让我的恍惚感猛地被切断了。千岛湖和别的湖是不一样的。当我在西湖,南湖,东湖上坐船的时候,我每每表现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吃零食,谈恋爱,或者对船舱发愣打鼾。尽管我是一只典型的旱鸭子。但那些水却真实不虚。它们被安安静静地放置在一个巨大的土坑里。特别踏实,老实。它们并不至于和我开任何玩笑。我甚至可以带一本《瓦尔登湖》《千家诗》一边嗑瓜子一边品读再一边像文人似的唏嘘感叹两下。但在此地我就成了另一个样子。我害怕这个湖突然就消失掉了,这是一个可以任由想象与捏制的湖。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各种形状。方形,扁圆形,锲形或者它根本就没有形状。当船把周围的水拍打出去,银色的水浪就像雪花一瓣瓣的飘洒在周围。我脑袋里那个被叫做想象的东西就开始猛蹿。可以说,我对千岛湖是不信任的。我用不信任朋友的方式来不信任一个湖是不是显得有点点任性了。当然这事情都怪导游与各种被送到眼前的印刷资料,导游的周至与声情并茂让千岛湖的身世水落石出,而那些资料。就像档案一样把湖的体积,年龄,相貌,三围收集起,最终,它的前身,也就是新安江水库这个称谓让我对它彻底失去了信任,水库是个什么东西呢,他就像你们家里的车库,仓库,资料库似的,水被关进一个黑漆漆的储藏室里。用来关水的大坝就像是冰箱或者仓库的铁门,我们就在这个暂时关闭的湖中心感受着碧波荡漾的滋味,感受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美妙,可是。大坝的门在我的意念中随时都可能冲破。就像用来承载我们的氢气球随时都可能瘪扁下去,那情况让我的杞人忧天症时不时的发作一下。每到发作的时候。我的屁股就会不由自主地往上升,身体也跟着向前倾,甚至还要用力拧一下旁边散文家田鑫肥壮的胳膊,所幸我没有听到凄惨的嚎叫,因为那是一只睡熟的胳膊,带着轻微的鼾声。和湖水拍打船舷的节奏保持一致。不过想象力是既可以害人也可以把人救活。为达效果,我在千岛湖上把两个不同的时空假想出来,当然我也非凭空捏造,我是根据导游与旅游资料上的信息按步骤来假想的,有一个时空位于年新安江水库蓄水以前,一个在这以后。既有了这两个时空,那么我的想象就如鱼得水了。年农历三月初三的傍晚,狮城小西门旁的姜二少爷蹲在自家的门前吃晚饭。鸡鸭开始归巢。附近的育婴堂,养济院,贞文小学,台鼎小学,师范讲习所,通俗教育馆里的人渐渐散去了。这些人通常出门的时候都要看一眼天色,看看晚霞与彩云的形状。当然在他们的视野里也有各种红色的鲤鱼,浚黑的鲢鱼,大头鱼出现,鱼一律地飞在空中,像流星一样的飞驰,它们从广阔的天空中飞过去,哈吐出巨大的白色气泡。每一片鱼鳞都闪射出金灿灿的光芒,有一艘周身施有红色油漆的游船从山巅的另一侧转过来,和刚刚升起的弯月出现在了同一个方向。有时候游船的下面聚集了许多小鱼,它们以为是一个什么喜人的鱼饵出现了。吸附在游船周围一直从天空的南面跟随到北面。当然水藻就更有意思了,它们会自动的飘动起来,像绿色胡须从上百米高的地方垂下,一直延伸到人家的屋顶。很多孩子就通过梯子爬到屋顶然后顺着这些葳蕤的水藻攀爬,他们胆量奇大,身手矫捷,然后就在高高的水藻上等待过来的船只,以敲击厚实的船板取乐。当然还有更好的玩的,就是那些空中楼阁,它们通常是一些星级酒店与休闲餐吧,一到夜晚窗子里灯火辉煌,这些光从高高的地方照射下来,把鱼和水藻都照亮了,特别是汪乔生家的仆人晚上起来尿壶。那些来自空中的灯火让它觉得极不习惯。在黑暗和隐蔽中待久了的人总是希望自己的生活不被受到打扰,但那种新鲜的事物也同样撩拨到他们的神经,狮城的人民在萌动中想象着陌生的将来。当然,在另一个视角中展开想象。方式又有不同。年10月14日下午。十几条散文家像鱼一样被打捞过来——他们在午后酒足饭饱的情况下登上了一艘华丽的游船。散文家们透过船窗,表面上是在看岛其实是在看耸入云端的山峰。这些山就像我妈把买来的竹笋削得只留下了一个秃秃的笋尖。船从一个山头飞到另一个山头,鱼成群结队地在另一个高度飞。中途每每与狮城上空的各种事物擦肩而过。比如蝙蝠,蜻蜓,白头鸟以及炊烟。那些炊烟上升的姿势特别优美,他们通常从某一根烟囱中冒出,并不笔直上升,而是像篆烟一样的围着狮城的上空盘旋十几里路然后才升至游船的位置。在县城上空优游的感觉是别样的,从这个视角打量低处的庭院街道牌楼与道观,那些原本高大宏伟飞檐翘角的建筑都被压缩成了一个相对简单的平面,就像我舅母每天坐在设计院的大楼里所画的建筑平面图一样。游船缓慢地从这些平面建筑的上方掠过,东门(兴文门)、南门(向明门)北门(拱极门)大西门(靖武门)、东街,西街,直街,横街,北街都笼罩在它庞大的阴影里,每当那些深重的阴影造访某户人家的时刻,房间与客厅里的蜡烛就按时的点燃了。等到阴影退去,蜡烛也相继的灭掉,当然游船的飞行仅限于某个特定的高度,它们只允许在某个固定的高度上飞,像磁悬浮列车(当然没有磁悬浮列车平稳),如果我们真想对狮城的环境身临其境,那么还必须换乘那些自由飞翔的鱼,鱼在这里就像是县城的摩的,它们不受到任何人的约束,上下左右,往来无阻。鱼鳍像两个巨大的羽翅,在它的煽动中我们想去哪都行。当然,我并没有想过一星期后我会乘坐大鱼海棠去岳阳。我和六一、大鸣、灵均等人又有好长时间没有见了。他们是我在岳阳地方的文友,岳阳楼,八百里洞庭,湘夫人,君山,柳毅井,飞来钟就被这几个壮汉给分了。他们有的分得一个山头,有个分得半口残钟,等我见到他们仨的时候,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又被拼成了完整的山水。几年过去了,六一却并没有老,时间怎么忍心让一个叫六一的人老呢。他的小眼睛还是那么的灵动、深藏不露,脸也许宽阔了一两公分。肚子也许增大了一点,但这却并足以影响他散文家的气质啊。我们几个人和以前一样,优哉游哉地在君山上逛了一圈。然后又到岳阳楼上举目四望了一阵,消了消酒气,尽情享受了一回作为小文人的风流快活。洞庭湖是用来训练想象力的,它以往训练过李白、刘禹锡、杜甫、黄庭坚、辛弃疾、张之洞的想象力,现在又开始来训练我了。其实我在我妈肚子里就开始具备了想象的天赋,我想象了一万次即将看见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世界也许是石头做的,也许被水充满,红色,白色,紫色,蓝色的水流让我的出生由一个湖向另一个湖过度。在我看来,想象是天底下最便宜,最省心也最烂漫的事了。当很多人雄心壮志地说自己将来要成为科学家的时候我的愿望却只是能够成一个想象家。想象家也许只需一颗发达的大脑便已足够。至于腿啊,胳膊啊,舌头啊,翅膀啊,马达啊,电池啊都都是旅行家,考古学家、政治家所要用到的工具。我天生反感琐碎细致容许不了丝毫破绽的事。脑细胞与灵感就是被这些事给害死的。所幸同去的几个朋友,他们都拥有想象的资本,比如当中有的已经办理了内退手续,有的转到了闲职位置,还有的已经光荣退休,于是想象就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主业。洞庭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们的想象的工厂。千百年来。洞庭湖是怎么训练各种人的想象力的,这个问题假如真要深究,那么至少需花费几百页纸才阐述得清楚。李白本来就属于天才的类型。想象力从来就比别人的丰富,他大脑的形状很像一座天然的迷宫,你可以用核桃仁,丝瓜网,海绵甚至蜂窝煤球来对它加以形容。那些凹凸不平的大脑皮层的面积累加起来将近有一万平方厘米。每当它想象一个事物的时候,你就可以听见几亿个神经元在他的大脑皮质回沟里赛跑的声音。他的想象是重口味的,怪诞的,诗意的甚至变形的。他曾经把漫天的雪花想象成硕大的席子,动不动就用几千尺几千丈来想象一潭水或者一个愁。尽管如此,李白却欣然接受了洞庭湖对它的想象力的训练。他的这种低调与谦虚使他距离想象大师的位置越来越近了。那么洞庭湖是怎样训练他的呢。第一步,是让岳州城里的歌姬管弦美酒将他口袋里银子统统地耗光。既然银子已经耗光了,那么他就只好赊酒喝,这样连续几天赊下来,终于让他的面子有点搁不住了,赊酒这一件事,在他的思维里且已经养成了惯性。以至于当他遇见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想去赊一赊。比如烟霭,湖水,月光他都有了赊的冲动。特别是存在于血液里的酒瘾一犯。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就这样被创造了出来。现在我们姑且可以这样认为,任何想象力都依托于大脑回沟中的已有之物,洞庭湖对李白想象力的另一次训练缘起于他在长安所接触到的那些玉盘,明镜以及画屏丹青。那时候他作为宫中的一个闲官,无聊得简直就像一碗白开水了。那些富贵浓艳的东西大量堆积在他的大脑皮层中已经接近发酵的地步了。此时洞庭湖把自己封闭起来,湖面上风平浪静,君山清秀亮丽。当眼前的图画通过神经元的形式进入到他大脑回沟里的时候,一亿个信号就开始在黑暗中风一样的奔驰。它们有的和开元三年大匡山大明寺里的那些往事碰撞。有的和开元十五年在岘山和孟浩然把酒言欢的场景相撞。当它们撞击到天宝二年长安宫中那些锦绣霓裳,香花美人,珠帘琼浆,以及杨贵妃每天早晚所用的那一枚白玉凿的镜子时,一声巨响。火花从大脑皮层中迸射。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就从诗仙的嘴里喷涌。洞庭湖再一次完成了对李白想象力的训练。至于等我来到此地的时候,当年那种训练想象力的模式也已经老了。时间一晃就一千年,一千年的的时光足以让浩浩汤汤的湖水蒸发掉,变成水蒸气、呼吸与唏嘘。湖床无数次的发生位移。它的形状,体积,与周围陆地的关系变了一次又一次,有的鱼成为了化石,有的已经成为了文学家想象世界的脑干与脑髓。六一、大鸣,灵均诸君他们就像是鱼的后裔,优哉游哉。像春天产卵的红鲤,从朗吟亭游至飞来钟游至柳毅井游至响山游至香妃墓,据说吕洞宾曾经喝酒喝得飘飘然就在洞庭湖上飞来飞去。飞来钟乃宋代遗迹矣,然一问,此钟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岳阳钢铁厂重铸的。那时,也就是宋朝,朝廷派兵镇压杨幺起义军,也不知从哪就飞来了一口大钟,钟一敲,声波就像翻滚的巨浪,很快就把朝廷的大军驱到了十里之外。在这个属于想象的场域,任何一块石头一棵树木都被翅膀,火焰,魔力与激情弄得活跃异常。我想,作为一个用来训练想象力的湖它到底需要蕴藏多丰富的表情才足以拓展人类的想象空间。据说,人类最原始的想象力起源于火,火改变了人的命运,火苗在空气中跃动,人类脑海中突然间闪出了一个念头。一个邪恶的,朴素的,或伟大的念头。中午的酒现在开始发作,头疼欲裂,湖上鳞片似的闪光让我又一次想起卡尔维诺的那颗大脑。年9月,卡尔维诺正在准备去美国哈拂大学讲学的演讲报告,脑溢血突发,医院抢救。主刀医师很可能没有读过卡大师的文字,当然,他也由衷地表示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大脑构造。卡尔维诺曾不止一次的用他的大脑想象过湖水,在《看不见的城市》某一章节,他如此抒情的描述起他心目中的湖:无论湖畔的瓦尔德拉达出现或发生什么,都会在湖中的瓦尔德拉达里再现出来,因为这座城市的结构特点就是每一个细节都会反映在他的镜子当中,水中的卡尔德拉达不仅有湖畔房屋外墙的凹凸饰纹,而且还有室内的天花板,地板,走廊和衣柜门上的镜子。我们姑且把这个湖想象成横无际涯的洞庭湖吧——辽阔的湖湘大地上一面雪白的镜子。它不仅把瓦尔德拉达倒映在它的范围内,甚至它周围的每个城市的细节都反映在这面巨大的镜中。岳阳、汩罗、湘阴、望城、益阳、常德城中的每个房间的天花板,吊灯,窗台,洗盂盆都被镜子给席卷了进去。按照卡尔维诺的想象思维,倒映,置换,对称,裂变,衍生,轻盈,失忆,旋转是作为他的大脑所习惯用到的。比如洞庭湖在他的想象中很可能按顺时针旋转。以两年或五年为周期,至于分布在它周围的城市自然就会在镜中形成几万种不同的镜像。这是一种与李白,黄庭坚,刘禹锡等人截然不同的想象方式。他们借助自己所拥有的那颗大脑想象这汪湖水,抵达各自的梦想之境。湖水在不同的想象中,被塑造成了无数种形状,一个湖被分裂成千万个湖。每一汪湖水里都倒映着一个文人的身影。西湖的碧波中倒映着明末遗民张岱。他的胡须,飘飘白发与长衫倒映在水中,他用了一本书的篇幅去想象一汪湖水,“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在吾梦中”。这一年,张岱七十四岁,这个年纪,在当时应该也算是有些老了。我们实在不必对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的想象力提出过于苛刻的要求。这是一颗逐渐萎缩的大脑。神经元在大脑回沟中奔跑的速度明显地放慢了,喘息声在黑暗中被放大。可是他对湖水的想象依然没有消灭。想象力依然没有死。对于过去与将来,对待可知与不可知都依然保持了一种美好的期待。也许,这也是文人们与想象家仅存的一点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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